一管口红顶三个月口粮唇上图腾的前世

前文请戳:男女皆爱涂口红?——唇上图腾的前世今生(上)

推敲迷

蜕变:

经济图腾

20世纪来临,美国进入全面工业化、现代化,经济飞速增长,二战后政治、经济、军事实力都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挑战欧洲成为了新的世界霸主。很自然地,口红发展的主要舞台被搬到了美国,美国人赋予了口红新的内核,使其变成一件商品、一个行业、一种消费。而口红的现代化和商业化趋势,也成功地随着美国有效的意识形态输出而辐射到全球。20世纪的现代口红,已经淡去了宗教色彩,成为了全新的经济图腾。

年,史上第一家销售化妆品的百货公司——纽约B.Altman百货公司开业,及一种可以上腮和唇上红色的化妆品获得了发明专利。这一年,英国还在纠结女性该不该涂口红,美国开始把口红列为正规商品。-年代,口红的商品产业化迅猛发展。

首先是制造工艺日臻完善和实现规模量产。年代第一支管状口红研发成功,年第一支金属管口红问世,年旋转口红被发明,今天我们熟悉的口红才被定型下来的。在年代,关于口红的专利进入爆发期,短短几年间美国专利局收到超过个口红设计的专利申请。

其次商业广告拉开序幕,口红营销成为了最早的商业案例,当时卡车和火车上都挂起了巨大的广告宣传画,实行一轮轮的广告轰炸。商家们瞄准了女性市场,强调女性和口红的专属关系,当时有条著名的广告语写道“口唇不化妆的女性,就像不会发光的电灯泡”。“代沟”(gnrationgap)这词正是诞生于年的一个口红广告语,形容母女间对口红的观念偏好不同。

这期间制造商的广告营销策略成功改变了大众对口红的观念,让口红开始成为新时代女性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品。年代超过万美国女性使用口红,年代在咖啡厅和电影院随处可见女性公开补妆涂口红。化妆品成为了汽车、电影、私卖酒之后第四大产业,在大萧条时期反而畅销。

年代末口红产业初具规模,而二战的硝烟把把口红产业推向了巅峰。二战期间,口红制造销售商构思出了逆天的宣传策略——把口红和战争联系在一起,口红是在国家危难面前仍充满活力并具有治愈能力的女性化身,女性涂上口红能为士兵带来巨大的正能量,所以口红被重塑成鼓舞士气的爱国主义符号。

当时一个较大的口红制造商Tang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营销活动“战争、女性、与口红(War,Woman,andLipsticks)”,鼓励女性涂上明艳的口红,展现勇气和魅力,来激起举国昂扬的斗志。女性涂口红就是参与战争的有效方式,这种观念迅速被大众接受。当时大工厂都临时转为生产战备物资,一众时装公司积极承担口红生产任务,保证口红的战时供应,并在军用口红加上临时灯,停电紧急情况都能使用。

红唇军宣传海报

美国海军开办培训课程,教导女兵如何快速化出军妆。美国军队还规定,从军女性的口红颜色必须和制服上的红色徽章和帽子上的红色细线搭配,伊丽莎白雅顿为此研发了名为Montzuma的红色供军队使用。这一批被鼓励涂上正红色口红而加入工厂或军队的女性,被称为红唇军。英国人也采取类似的做法,当时丘吉尔政府决定限制所有化妆品的生产,除了口红能继续大规模生产。另外,英美的敌人——德国在希特勒的统治下却不允许女性化妆涂口红,所以美国红唇军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战斗力。

伊丽莎白雅顿研发的Montzuma军队红

从年到年,美国的口红销售额从二千万增至三千万美元,90%的女性都用口红。到了年代,%的女大学生和98%的女性都会用口红,而只有96%的女性会刷牙,所以美国女性对口红的依赖已经到了牙可以不刷、但口红不可以不涂的程度了。简而言之,特殊的二战期间,市场营销力量抓准了口红的性图腾内核——红唇能让男性振奋,进而将其包装成一个武器、军用品、战斗力、爱国符号,为女性在男权掌控的战争中找到了合适位置。因此,口红本质是战争特殊背景下、由经济力量驱动、与政治力量捆绑的女性图腾。

Tang的War,WomnandLipstick营销运动

二战让口红成为了积极的社会政治符号,各大化妆品牌在年代进入白热化的竞争局面,打砸竞争对手的商店和展品、偷取配方等的恶性竞争行为大量出现,政府加强监管,并加强了对口红研发原料和技术的安全性立法,二十世纪下半叶口红产业继续稳定增长,以航空业为首的服务行业也开始要求女职员必须化妆涂口红。

到了年,美国平均每个女性一年买4支口红。时至今日,经济学家发现了一种有趣的经济现象“口红效益”——每当美国经济不景气,口红的销量反而会直线上升;大萧条、二战、世界金融危机期间,口红销量都特别好。经济学的解释是纵使不景气,人们仍有强烈的消费欲望,而口红这种既廉价又能带来极大的安慰的商品就成了消费者首选。口红效应源自于口红的低成本和治愈属性,归根到底都是商业广告力量,特别是二战营销运动的重塑。

早期美国制造口红

我们看到商业营销半个世纪重塑口红图腾内核的巨大成功,但美国女性也不是资本主义的玩偶、轻易接受市场力量灌输的规训,她们对口红也有基于女性主义的解读。在年代商业营销的序幕阶段,口红被美国女性认为是女性解放的象征。西方史上对口红的偏见,本质是对女性的歧视,口红是女权的一种隐喻,口红成为禁忌则是折射女性受到宗教、法律、社会道德等等的多重压迫,因而口红长期承载的丰富人文内涵使其成为最佳的女性解放运动符号。早期女权人士都认为女性解放,从涂上口红开始。年,美国妇女为争取女性政治权利的大游行中,红唇成为一个鲜明的符号、一个反抗的徽章,此后一系列相关的游行活动中都把涂口红作为一个标准的流程。

但是随着口红的商业化和政治化,尤其是二战强化了红唇的性暗示,年代口红被朋克摇滚流派捧为反叛的象征,用来表达性、暴力和一切叛逆人类的异常行为,紫色和黑色的口红风靡一时。同时,女权主义者倒戈批判口红,指责口红发展至今已经沦为商业消费符号,这种消费主义正在瓦解女性,女性之美被物化、被工具化,成为男性欲望的对象。她们拒绝涂口红,但这似乎促使化妆品公司推出自然裸妆的新一代产品。总之在口红图腾的演变中,女权主义和市场力量一开始是不谋而合,到后来有部分女权主义思潮试图挑战口红,已经无法阻挡口红渗透到美国女性的日常生活,成为像呼吸一样自然的存在了。

年纽约大游行,涂着口红上街争取政治权利的女性

沉浮

政治图腾

正因为美国主导了口红在20世纪的剧烈蜕变,在全球范围内,口红被美国化、现代化、资本主义化、甚至是意识形态化、政治化。典型的例子就是近代中国,口红及其他化妆品仅在民国期成为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建国后被严格管制,改革开放后逐渐回归,年后才进入迅猛发展期。民国后到改革开放的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批判、管制口红化妆品的时期。

民国时期

进入民国后,中国的化妆品产业从家庭工作坊式的小规模生产,逐步发展为基于科学技术的一门轻工业行业。民国上海作为远东最繁华和璀璨的国际大都市,是化妆品产业制造和市场的中心。年上海化妆品厂有多家,但由于时局动荡发展缓慢,到了年才发展到多家,且使用机器的仅有十余家,大部分还是手工制作。根据中华国货产销协会和工商月报的资料,民国时期的化妆品当时以牙膏、香皂、蚊香、花露水、爽身粉、润肤剂等日用护肤品为主,而香粉、胭脂、口红、眉笔等则产销较窄。

年几家大型的上海化妆品制造商中,也只有东方化学工艺社生产口红,因此口红只是本土化妆品产业的一个边缘产品,且口红这一类狭义化妆品的本土生产力严重短缺、成本高、价格昂贵。年上海华东化工厂的杂志广告上,一根牡丹大号口红需要花费4.5银元,相当于约70斤大米的价格,按成年人每月平均吃20斤大米来计算,一根国产口红的价格就已经相当于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了。然而,民国女性对口红的需求巨大,满街的摩登女性涂口红、烫头发、穿高跟鞋,名妓和名媛释放出有如火山爆发的消费力。这时上海是重要的通商口岸,大量昂贵优质的进口化妆品在上海流通,上海女性对舶来化妆品都趋之若鹜。

民国时期化妆品广告

年从英法德日美国和香港进口的全国化妆品高达万银两,为十年前的七倍;到了年上海呈现激增,单是下半年的香水脂粉口红就高达万银元。简而言之,民族工业本来就举步维艰,再被进口贸易如此强烈地冲击,化妆品国货的产能、成本和质量都远远落后于舶来品,于是民国时期的口红产业也高度依赖于欧美的进口。

民国化妆品广告中的典型民国上海摩登女郎形象

口红高度依赖进口的产业结构,让口红成为了典型的舶来品、消费主义奢侈品、小资阶级、欧美帝国主义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符号,同时被城市名流追捧和被工农知识分子批判。一方面,口红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民国时期的杂志期刊是年代,大量的画报刊发关于红唇丽人的摄影作品,各种生活杂志提供使用口红的指南,到了年代甚至有杂志翻译外国文章探讨接吻和口红的关系,如教导情侣如何在接吻中保护口红。另一方面,五四运动过后“女性”这一词汇第一次出现,女权意识觉醒,女权主义者撰文指责胭脂口红阻碍男女平等,不需再“女为悦己者容”,女性不应该浪费大好光阴去讨好男子欢心。

西方历史对口红曾经高度压制,同时期美国思潮鼓励女性涂上口红;而中国历史上对口红普遍宽容,新时期女权思潮劝导大众放弃口红,挑战口红背后所映射的女性附属地位。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形本质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古代东西方女性都没有充分享有涂不涂口红的自主权,没有反抗女性意识被规训、女性地位被压迫的能力,于是新时代东西方女性解放运动采取共同策略——推翻各自的历史俗成。

民国中后期连年战乱,开始有漫画和文章批判女性“你们搽胭脂口红时,曾想到前线壮士在流血么”,批判者认为国难当前、物资短缺,不应提倡女性化妆涂口红的奢侈小资生活作风。年重庆政府提出国难严重、实行节俭,下令限期禁售舶来化妆品。而化妆品行业协会也一再强调女性红妆用品只占其生产规模的很小份额,所以“绝非纯粹奢侈品工业”。政府给予口红特别支持的一个例外是,年国民党政府修改进口货物的货税,口红成为了免税商品,这引起了众多知识分子的反对,当时政府的考虑应该是基于国共内战白热化,需要增加贸易收入和争取欧美支持以备军需,可想而知口红在对外贸易的经济地位有多重要。

建国后我党政府对民国全球贸易定性为“倾销成灾”“经济侵华”,指出这是列强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严重破坏上海的社会经济。口红自然就是这场贸易侵华战争的重要武器。可见战争期间中美对口红的态度也截然相反,美国认为涂上口红是参战爱国行为,而中国则认为不涂口红是爱国救亡行为;其实这都是源于美国成熟的产业和精明的制造经销商,成功地在国内热销口红,打造成鼓舞士气的武器,又成功地在国外倾销打上资本主义烙印,甚至被解读为侵霸的武器。

民国广告:你们搽胭脂口红时,曾想到前线壮士在流血么

总而言之,民国时期的口红并不是传承于传统封建社会的口红,美国引领的欧美口红产业已经远远领先本土民族工业,口红的率先全球贸易导致本土口红苟延残喘、舶来口红风靡一时,于是口红成为了民国特有的生活气派、小资作风的摩登风月女郎的化身,被赋予全新的政治内核,成为了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图腾,不涂口红在若干社会思潮中成为了男女平权、战时爱国救亡的方式。

建国以后

民国社会动荡,思想氛围既开放又分裂,所以对口红的追捧与批判齐头并进,甚至是互不干扰。但是建国以后,口红终于迎来了在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冰封期,我党成为了第一个拒绝口红的中国政权。当然,我党没有针对口红本身,而是把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有关的一切都钉在了耻辱柱上。而且我党不需要颁发任何明文规定女性不许化红妆,只要进行性别关系的思想改造,全国人民就自发形成坚不可摧的思想长城——不爱红妆爱武装,化妆品产业自然成了边缘产业,原地徘徊了三十年。

全民性别思想改造始于年代,我党开展以男女平等为中心的妇女发展运动,表面上女性地位快速提升、有了历史性变化,但实质上这场思想改造用力过猛、矫枉过正,导致了去性别化——高喊“男性能办到的,女性也能办到”,女性被作为了和男性一样重要的生产力,走进了被男性化、无性化的死胡同,女性之美被认为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而被抹杀。

这个时期的理想女性就是女英雄、铁娘子,如60年代青年偶像人物邢燕子就是短发少女,黝黑健壮,素面朝天,一身简朴实用的劳动服饰。特别是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女同志们手挽手跑进了蓝绿灰色调的制服时代,所有人都留短发梳短辫、穿军装和白袜黑布鞋。同时上海日化行业中生产任何脂粉香料的工厂全部被迫停产,部分车间直接改造成电子产品。与女性身体之美的所有事物,就这样被人为地移除和消失在公众话语中。

根据年到年间所有期刊信息,口红和化妆仅出现在文艺工作者登台表演和中南海的定期舞会上。可以想象,那时一般女性,要不就从来不知道口红和化妆品为何物,要不就将其视为敌对阵营的洪水猛兽。建国后的三十年间,口红是一个隐形的、不存在的政治图腾,隐喻全民思想公敌——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被新中国的浩浩荡荡性别改造运动而扼杀。

毛主席亲切接见时代偶像邢燕子

改革开放拉开序幕,意识形态管制放松了,社会自由思潮迎来了春天,认为追求女性之美“不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女性终于告别了全民拒绝红妆美色、为铁娘子而疯狂的审美时代,重新燃起对化妆品的消费需求。从年开始,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逐渐向世界打开贸易大门,化妆品市场成了首当其冲的热点,甚至是发展最迅猛的产业之一——80年代初人均消费为1元,销售额为3.5亿元;90年代初人均消费为5元,10年间平均年增长率高达23.8%;6年销售额突破了千亿大关,年销售额到达亿元,年增长率在10%左右。

然而本土日化产业仍旧严重滞后,国际化妆巨头迅猛地抢占中国市场,从年开始外资和合资企业的化妆产品每年以4%到6%的增长速度进入市场,到了年已经占据了80%的大片江山,4年后本土品牌份额逐年提升,但外资仍然主导行业,年前五位的品牌都是外资公司。其中彩妆类化妆品年的销售额为亿元,10年间增长率高达10.3%,欧莱雅为彩妆市场的巨头。如今,中国的化妆品行业容量大、增速高、毛利丰厚,可以说是市场化程度最高的行业之一,未来仍具有巨大的发展潜力——欧莱雅预测中国在年会超越日本,年会超越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市场。

因此,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在重复着二战前美国的口红商业化历史,大众需求和大众营销互相强化。中国目前25-40岁的女性是经历了完整的商业化时代化妆品教育的一代,外资品牌从90年代就开始的广告营销成功塑造了进口大牌口红的殿堂级形象,国产口红一直萎靡不振,7年国家质检总局检查出有部分品牌含有苏丹红,年菲律宾食物和药物管理局警告国民停止使用走私中国产劣质口红。

然而,随着商业营销解冻了文化禁欲主义,传统的男权审美把女性作为欲望的对象,而新兴的女权审美也主动表达女性的欲望,这两种审美观出发点南辕北辙,却殊途同归——口红的性图腾内核被重新强化,例如“斩男色”是最近作为口红颜色的一个重要属性和选择标准的新词,形容口红颜色能有效魅惑男性。口红在中国发展到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植根于西方的现代化、商业化消费主义图腾,政治色彩藏匿,性内核加深,映照着二十世纪以来,中国女性妆容审美的演变历程以在全球贸易中与欧美趋同而暂时告终。

现代口红作为女性消费主义图腾

结语

社会学研究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叫“社会建构”,指的是此时此地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和现象,都是在漫长的社会变迁中受到各方力量的碰撞和妥协而逐渐成型的,我们毫不怀疑的常识在不同历史社会时期很可能就是一种偏见。口红就是社会建构的一个典型例子,人类漫长历史进程中文化、政治、经济、宗教话语和科技力量交缠碰撞,同时在塑造口红图腾和建构女性身份——口红曾经和女性无关,又成为女性专属;涂口红曾经压迫过女性,也解放过女性;口红被权威禁止过,也被权威推崇过;口红诞生之时只是宗教图腾,发展到今天完全成了经济消费图腾。

那么在将来口红图腾又会怎么演变呢?也许有一天,历史又再轮回重演,男性会再次成为口红的使用者,谁知道呢。

主要参考文献:

林格.唇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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