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园日记庚子秋

庚子立秋后二日，方欲搬蒲盆于斋中，作消夏想焉，忽见盆底黄蚁蓊拥，络绎而集，亟喷药灭之，盆底之蚁慌作一团，顷刻毙命，累若小丘。又见土中之蚁自穴口鱼贯而出，衔卵若白玉屑，作奔呼抢救状，夺路逃窜，然须足粘药，晕眩扑倒，狰狞而死。有抛卵半途，轻身而驰，亦为药气所熏，腿软魂迷，跌宕而死。又羽蚁五七为工蚁护送出，然闭穴中，翅重身臃，已不得飞，急急而行，翅粘药水，翻身挣扎而死。如此刻许，盆身寂静，满弃白卵，盆下坠蚁如麻，凡数百余。立秋后三日，至夕雷电风雨，翌日复晴。夏秋二季，无非风声雨声雷声，鸟声蝉声蛙声。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上三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也。观世音菩萨，避李世民讳，称观音菩萨，于吾国，神权不及皇权矣，更有三武一宗灭佛事。今夏儿已长成与我同高，翻幼时照片，稚嫩天真，倏忽七八载而若成人，谓“而今比肩立，忽忆垂髫时”。挂自杭郡淡水间得之《蝶草》图轴，观之出神，得句“风蝉无力，胡蝶多情。敷粉游兴难平。”择日扩为词焉。荊南楝翁主《文思》刊，为全文言读本，欲收栖园文数篇，可谓“文并九州，思接千载”也。立秋后八日晨，内人作一梦，大小七八子，夜集于广台纳凉，即夜深，呼群子归寝，初不肯，即怒呼，鱼贯上楼冲凉而去。内人道，吾家上辈必大户人家也。处暑前七日，出“尚食局”大碗于蒲侧把赏，刻龙夭矫，益觉出奇。斋中涂《栖园消夏图》一帧，诗其曰：栖园有桐荫，可以消长夏。听蝉一蒲团，抛卷寐初罢。次日饮茗听蝉，依榻再读《浮生六记》，三白一介书生，文传千古，亦大幸也。立秋后，渐早晚稍凉。近日南北皆雨，特西蜀浊洪泛滥，海上则连日晴，前日修屋漏，竟日日待雨验之，不至。末伏，巴山蜀水夜涨池，雅安青衣江、重庆嘉陵江洪水漫堤，皆作穿城，乐山三江汇流处望若汪洋，大佛面水而坐，趾浸水中，是“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浊吾足”耶？处暑前一日，食于翠园，看鹿惊兔骇，不禁疚然，作《点绛唇》，曰：候入新秋，初三雏月弥清丽。琼裳遮蔽，肌雪怜香细。忍见心惊，不语频羞睨。浑无计，面埋回递，目犹微微闭。处暑夜，虫鸣盈窗，伏案补颖辉二扇。及书毕钦印，则午夜过焉，虫声亦衰。处暑后一日，饮于江滨，高处看大江蜿蜒，楼宇林立，日落楼台，漫天皆紫。七夕后一日，应朱君之招，途中忽雨，趁兴访蔡君之唐香，楼三叠，所蓄家具、香器、茶器、字画绝多，所见明黄花梨条案、清黄花梨翘头案，新老紫檀、老红木、黄杨柜几案桌不可尽记，安之介、藏六错金铁壶等数十，齐白石《牧汝图》、张大千《渚岸图》、吴湖帆《并蒂莲图》、胡也佛《仕女》及陈佩秋、童晏方字画等挂壁悬柱皆是。是日饮老枞、老白茶，不时药君亦至，相谈甚欢，主人出奇楠熏之，清凉之香顿入心脾。主人嘱以《东坡十六赏心乐事》篆刻扇面补白，遂录乐事一通，曰：“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并记曰“右录东坡十六件赏心乐事以应大中所刻之印。庚子处暑后，久晴忽雨，恰游于唐香之舍，饮老枞、品奇楠，主客欹坐而谈，兴至而拈笔补扇，亦东坡乐事中之有五也，栖园主人并记。”七夕后二日夜，夜雨，间以雷鸣，晨起，虫鸣草丛中，万物清新。一场秋雨一场寒，今秋自昨夜始也。七夕后四日，轻阴间雨，往西园，芟野草，观荷鱼，摘食萝藦，盘桓半日，作《满庭芳?西园新秋》：半院芭蕉，一池荷藻，明珠碧玉轻摇。枫青绿暗，薇紫占云霄。小坐覆莲古础，观鱼羡、其乐逍遥。听风过，薄阴笼罩，漠漠雨丝飘。想开渠一段，交叠湖石，架上溪桥。构茅屋，溪头布作茶寮。眼见新秋一过，芙蓉绽、并桂香娇。芭蕉瘦，寮中听雨，早晚竞萧萧。中元前三日，煮食芋头，江南呼为芋艿者。其叶田间若蹲伏之鸱，故名蹲鸱，唐张九龄一日送芋河南尹萧炅，书称蹲鸱。萧答云:“损芋拜嘉，唯蹲鸱未至，然寒家多怪，亦不愿见此恶鸟也。”九龄以书示客，满座绝倒。唐李泌召访懒残禅师，禅师却之曰：“深夜一炉火，浑家围奕坐。煨的芋头熟，天子不如我。”是芋头宜拥火炉煨食也，糯软温补，故又名“土芝丹”，万不可冷食，破血矣。中元前二日，夜途见东天白云一道，势若银河，河中圆月锃耀，月华周彻，幻成五色，照夜如昼。月下虫鸣密林，林边二老者焚纸，火光忽闪，烟气飘荡，再二日七月半焉。中元前一日，过银川往固原，黄河蜿蜒，两岸水草丰美，田畴碧然，是所谓塞上江南者。远山青苍，为天云半蔽，是高祖词中之六盘山也，望之若天堑，红旗隐约。至固原，风甚剧，车行山中，丘岭不绝，唯见枯土，上覆灌木短草，人择沟壑原地而居，稼粟葵芹薯而已。树木所见多榆柳槐杨，艰涩之地矣。至西吉，有种桃者，结不及杏大，叶细如柳，柳反结虫包，膨若果。此地无霜期不足百日，水土性碱，山大沟深，依山辟为梯田，所植不过燕麦、莜麦、艾草诸物。民多散居，依水之田人不过二三亩，可植瓜果鲜蔬。近有泾源县，为泾河源头也。闻早年山皆土色，近年雨量倍增，乃土山辄绿，夏秋望之若江南。此地野草丰盛，然牧羊者甚少，不知为何。暮雨间纷纷落，见隔壑有庙宇俨然，遂步访之，写《九云山通法寺玄女宫记》。所宿龙王壩红泉岘有九云山山门，门内建一观曰玄女宫，有碑记为“九云山通法寺玄女宫”不知是佛寺是道观矣。宫依山而构，高阶上通，殿坞式，脊立玄龙，柱塑金凤，素瓦画梁，朱碧映彩。左右设万薛殿、显神殿及钟鼓二阁，阁罩太极八卦图，更惑为寺为观矣。右下一古柳记为平安树，倚柳一阁曰财神殿，联书“通天下财源，掌万民福泽”，内塑像似关公，红面长须，手托元宝，殿阁前悉有瓜果，依然鲜碧，为信众才献者。夫宇内寺庙合一、佛道不分者此非唯一，佛家慈云普度、道家道法自然，关公败走麦城而终，言“通天下财源”者又岂是佛、道、关公份内之事耶？然民立神而祈福求财，又何关是佛是道是庙哉！穿山民村落中，时雨降，稍避，得诗一首。见蜀葵开阑珊，采其白者种子数枚而缓缓归。得《西吉登山遇雨》诗曰:日暮投民宿，青峦接冷云。行山花挡路，急雨鸟鸣枌。趋步寻檐避，见翁扶笠耘。为询何所产？唯有薯和芹。中元日，早起，出见云海漫山，飞绵飘絮，囤谷填壑，远近梯田山影，明暗层叠，恍如南地。草露甚浓，栏阶尽湿。是日晨出，游火石寨，写《游火石寨记》。午后游将台堡，堡，“卜”音，为要塞工事也。此堡北宋建，处西夏北宋界，此地亦多名“营”者，皆边关驻军之地也。堡如城关，墙以黄土砌成。土蒸过，和以糯米，乃坚固而草不生。慈禧太后之东陵，坟头亦不生草，传此地土皆炒过，草籽辄熟而不生芽也。将台堡为红一二军会师之地，近处古有好水川之战，西夏国主李元昊大战韩琦、范仲淹。宋庆历元年二月，李元昊亲率西夏大军十万，南突萧关，于好水川居险设伏，以银盆哨鸽之反间计，诱敌深入，歼宋军万余人。自此西夏渐强而北宋渐弱。其北有秦长城，高祖道“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指此也。长城为游牧农耕分界线。中元后一日，为人声所觉，囫囵裹衣而登窑洞顶，数人已张望待日。西方月犹在望，大而明，半隐素云中。先是群山皆墨色，东天碧蓝，上黄紫彩云成阵。继而墨山外稍有光晕出，人皆屏息，忽而赤光乍泄，人呼“出也！”继而跃出半规，鲜红耀灿，山色亦渐明，云色褪，成混沌状。山下鸡鸣渐起，回寻西月，已不可见矣。中元后二日，行程半日至中卫，骑骆驼游沙坡头，坐羊皮筏涉黄河，得词一首，曰：《忆秦娥?中卫》黄河渡，行人千载无重数，无重数，浑脱一架，短棹一木。青山遮断黄沙路，沙头横卧天高处，天高处，秋风塞外，驼铃夕暮。次日归。察栖园，盆中珠兰逢春而枝而花，逢秋而衰而颓，叶落之枝，节骨尽断。郁李不抵苦夏，枯毙，枝头枯叶犹不凋。石榴泛红，一如去年。春节游澳洲所携大菖蒲，不适吾地，渐溃烂成泥。中元后三日，夜饮酒四五两，乘虫鸣归斋中，摹《汲黯传》半篇，笔墨快意，点划得力，全无先前苛笔之正之斜，以为非己故而笔故矣，毕，酒亦醒七八分。松雪道人道“此刻有唐人之遗风，余仿佛得其笔意如此”，今吾亦仿佛得松雪道人之笔意也。白露前一日，夜画扇《栖园词意图》，杨林长桥，花乱如醺，远云如山，云月如睛，淡墨勾涂，已得其日意境也。词主以《眼儿媚》曰：平望天波作山群，花盛乱如熏。瀛洲行道，林中积雪，月下横云。长桥偶遇仙居贾，半百市三斤。盘盛南定，齿分脆软，汁溅余曛。今日白露，“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所谓“七月食瓜，八月断壶”，壶，瓠也，嫩时叶实皆可食，《诗经》又有《瓠叶》一篇，曰：“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煮瓠叶、烤兔以佐酒，小菜酬酢，主客燕然。管仲变法，谏以“盐铁专营”，齐国乃一富甲海内。汉桑弘羊《盐铁论》载：“令意总一盐铁，非独为利人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也。”是注释管仲之法者。汉武帝北击匈奴，钱粮难续，桑弘羊谏以颁“算缗令”，凡从商者，须实报财产之数，征十之一以充军费，令下，无报者，乃颁“告缗令”，一时天下富户豪强无不沦陷，抄没之财不计其数，国库大盈。明朱元璋建凤阳为中都，令三吴十万富民迁入凤阳。其道：“昔汉高祖徙天下豪富于关中，朕初不取，今思之，京师天下之本，乃知事有当然，不得不尔。”然中都未繁荣而富民尽贫散。唐玄宗时，孔子封为“文宣王”；宋大中祥符元年，孔子封为“元圣文宣王”，大中祥符五年改封为“至圣文宣王”；元大德十一年，孔子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明清两代，皇权至上，孔子改称师不称王。各地孔子庙称文庙，又俗称夫子庙。金吞辽而大壮，继而灭宋；后金吞蒙而大壮，继而灭明。柳宗元《封建论》，以郡县为上，而封建为下。玉筵讲经，宋元明春秋开讲，清康熙勤学，改为日日讲经，选翰林院十六人轮替讲之，达十五年之久，以致经纶满腹，文治武功。康熙又开博学鸿词科，召大儒为官。设南书房，以议国事。编《康熙字典》《全唐诗》，又召传教士教授科学历法，为康熙历法也。白露后五日，二日通读毛主席诗词，计不过百余首，皆在江山逆旅、大业踌躇中得，虽草草之作有之，然高者颇高，堪逼霄汉，且词高于诗，其词特《沁园春雪》直接北宋，非可近人睥睨。毛道“主以豪放，不费婉约”，其《贺新郎》《蝶恋花》亦有“缺月疏桐”、“十年生死”之致。其诗又若李白孤高宏大，《戏续梁父吟》读不见二人。毛诗词在势也，其草书亦如此，所谓字如其人，诗如其字，侧锋斜笔，势若风雨，若以王体写毛诗，如儒生舞刀，力必不逮。其不惑、花甲前后所作鼎盛，少年、老年多有改他人诗以言志者，是欲表言而力不及，借他人诗达意而已。毛善读古书，以古人为友，所以诗词自长，至高而初不自知，直至《沁园春》传，而天下风闻。其一生唱和者不过三四人，辄平平，非是曲高和寡，是伯牙在而子期不可常得之矣。渝州愚度道：“栖园深得毛高意。毛诗词，逆旅中有极品。花甲之后，时局板荡，政局厉迫，诗词已难达其意，古者或片言可触瞬时，终不解要领，故词句零落。晚景亦大业未央，萧瑟尔尔。”夫盛朝将没，代末纷争，不过藩镇割据、农民起义、外寇入侵。若秦末起义、汉末割据、唐末割据并起义、宋末起义并外寇、元末起义、明末起义并外寇、清末则割据、起义、外寇齐至。以起义而得天下者，不过秦末刘邦、元末朱元璋。而明末李自成入京则杀鸡取卵，不三月复出京，清图长，反立国。而清末，割据、起义、外寇齐至，割据胜则为宋，起义胜则为明，外寇胜则为清。若无美一横弹，则我中华易姓倭矣，即有，三役胜，则为明，蒋退琉球为郑成功矣。子任在西柏坡有言，“此经进京赶考，不学李自成”，是谨记前车者。不学李自成而学何人者？其未言明，然以行明也，是学刘邦还军灞上，约法三章，于京西之山指挥渡江作战，解放全国，入京则弃大殿而居菊香书屋，是图长者也。满清自白山黑水起家，建都沈阳，一举南下灭明，取而代之，更斩南明于南京。倭寇亦先占东北，以再吞全国，南京屠城三十万。共工三役，占辽沈平津淮海而下，渡江而占南京，则全国解放。是东三省为弦北京为弓而南京为的也，的中则国得。秋分前七日，晨微雨，气渐萧杀，望城中雾霭若浮山岚。唯有栾树花果尚盛，见者忘却春秋。前日寄《江南记》稿本并于涔阳苏大平兄，并笺曰：“大平兄方家台鉴。今拙作江南记奉上，敬请指正，如蒙不弃，并祈小序为盼。同好之好，面晤可期，顺颂秋安，栖园顿首，庚子白露。”不数日，大平复书曰：“栖园吾兄，顷得书。甚感。小序当为。正恐不佳耳。近冗杂。暇则草付兄。再谢。”又向人道曰：“顷自白鹤山归。获海上栖园王兄书。辱惠文玩及新著一巨册。甚感。平陋处荒陬。常萦同道之怀。非斯文而有斯事耶。付湖海诸君一笑。”余复道：“正恐兄婉拒，今读复信，率然应答，虽秋雨瑟瑟，如沐春风也云。不胜感激。”其曰：“海上之行，当叼扰兄台。”余道：“茶酒咸备久之。”秋分前三日，老树茶舍主人约茶友五六，于海上明茶院品茗清谈，末了陈君、池君各操箫管，声闻秋气。中有梦莲者，以其名祈诗，琢磨半刻，口占曰“梦里青莲敷，海上明月生。秋风萧萧下，听闻有箫声。”秋分前二日，过成都至广汉，时微雨清冷，青草鲜碧，金桂馥郁，栾树花开如丘，单瓣芙蓉已然先敷，于林中若粉子，楚楚可人。秋分前一日，还成都，薄阴，杨弟招饮于都西桥头，一院临河，竹树深幽，庭列酱缸，盆水封之，酿椒豉其中，是川馔之魂也。见桩生大灵芝，甚奇。依河而坐，饮茶啖泡酒土鳝，阔论高谈，至兴昂处，作诗《蜀中杨弟留饮有赠》桂气辟三秋，碧波当涧流。灵芝生院树，椒豉酿缸瓯。盘荐多鱼潜，杯添必酒浮。雨微天晚早，深醉蜀桥头。杨弟道：人事如流水，所泛涟漪不过一二，此一二当是可永记者，不禁颔首称是，今夜或为其一也。秋分日归。见栖园单瓣芙蓉亦开二朵，桂方隆苞。滴水滚珠局，古今辄有，今甚于古也。古有盐铁专营，今有烟草专卖。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其勤政故也。毛润之尝向柳亚子道恩来：“周公确有吐握之劳”，比拟妥帖无比。渝州愚度读《九云山通法寺玄女宫记》道：“荒原之中，有一望可寄存，当无计较于鬼神佛道耳。夫无所望，求诸所无，亦以为一叹。”乾隆自幼文治武功，为康熙隔代意指为承继，自乾隆为帝，宽严结合，爱民如子，休养生息，国民由一亿繁衍为三亿。中秋前五日，醒，为内子告，道是满室花香，知为栖园桂大开也，花香随秋风循户牖而入，香盈堂室。起食芋头，园中沐秋风中，金贵银桂一夜开放，芙蓉亦艳艳墙外。挂画，换《满目青山》于斋壁，搬竹石一盆赏玩，扫园，桂榴蕉竹辄佳时，摄数影，即渴，煮水饮南糯山。宋朱熹《朱子语类》载：“古乐府只是诗中间添却许多泛声，后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则是诗变而为词。若词变而为曲，则又就长短句之泛声，添上实字。读《宋词三百首》见页眉笔涂二行，是时己读此东坡词所发，费认一番，识为：苏轼问明月几时来，少客再歌水调，东坡观大江东去后，何人敢念奴娇。孔子诞辰日。想豆腐为道家淮南子刘安发明，消豆蛋白而为人所能化，是为人类一功。道以儒近人伦远自然而轻之，故儒生祭孔不用豆腐，唯用三牲，祭毕则佐酒而食之，故道谓儒生为“吃冷猪头肉的”。伊尹为汤王庖厨，道：“食草者膻，食肉者臊，食水者腥。”《黄帝内经》以为，臊入肝而腥入肺。唐宋称野猪为猪，家猪为豚，猪肉益肾。中秋前二日，携扇索食，甚得其味，绿茵阁中听莺三过。和昨日景填《殿前欢?近中秋》近中秋，花香唤梦枕难留。循香掀看藤帘后，蕊嫩枝遒。游芳竞日浮，应知否？将月圆时候。赠收画扇，一段风流。偶翻《史记》见有《朝鲜列传》，先所闻朝鲜国名为明朱元璋所赐，今不以为然也。“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馀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故明朱元璋命朝鲜“朝日鲜明之国”，谬也。汉初随燕王反而立国，武帝时东征讨之。汉和帝时，有名郭玉者，以阴阳脉诊传为神医，帝设计验之，先以帷后宫女出右手，再以太监出左手，郭玉道“此脉象雌雄同体，平生未见，奇极。”帝乃称其名，官拜太医丞校尉。《华阳国志》载：“郭玉，字通直，新都人也。明方术，伎妙用针，作《经方颂说》。”其师祖为涪翁，有《针经》、《诊脉法》传于世。上古为母系氏族，“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故八大姓皆从女旁，如姬、姜、姒、娲、妊、妤、嬴等，即“姓”字亦从女也。同姓后代散局各地，以氏别之，乃有“姓氏”一词。又，名者命也，父母所命；字者志也，己所欲也。氏亦为职业，神农氏为医学，伏羲氏为打猎，轩辕氏造车，如今有廖排骨、龙抄手。徐福东海求药所率三百童男女，为秦始皇南征百粤之地而得，日人祖先也。中秋日，桂开阑珊，落蒲丛中。出宋湖田小碟数枚，选做饼盘，偶得“商略姮娥，检点白玉盘”句，遂扩为二阙，作自度曲焉，词为：《自度曲?姮娥语》窗雀呖啭，盆山巑岏，一树桂花香未残。桂落蒲丛中，丛蒲开成兰。岁岁佳节循律至，节饼制成小龙团。商略姮娥，检点白玉盘。问姮娥、今夜月色，是在云外？是在林端？娥道阴晴圆缺古来难，轻言万端。自从飞身寄广寒，倚断栏杆。十日便无一日欢。盼到万民举望日，已是岁残，已是夜阑。凡人总忧短生苦，孰知最苦是长生、不知殚。愚度读词道：“知节，解心，曲入人情。”蜀中蔡虹道“有新意”，余复其道“年年中秋年年月，古人歌遍新意难”矣。与儿讲《黄帝内经》，以五行五脏、开窍嗅味等一一对应整理，聊有所得。中秋后二日，阴沉疏雨。对园泼寿眉而饮，看石榴一树，遂折一枝，和市来之西洋石榴堆朱漆大盘中，望若锦囊玉袋，遂填《喜团圆?庚子八月十七》才辞既望，芙蓉解架，疏雨滴檐。江南不禁秋风度，午阴暗帷帘。五斗橱上，锦囊玉袋，堆满朱奁。掂量样貌，闲猜哪个，恰到酸甜？中秋后三日，一夜秋雨，庭中芋艿野生，碧叶若荷，遂折二三枚，思紫苏秋果辄无能配其冰清者，忽见韭兰于微雨中作玉洁之态，折其一枝，寻斋中择铜花觚参差插之，芋叶韭花，顿作碧荷白莲想也。诗其曰：野芋碧叶白韭花，一夜秋霖益清嘉。红菡早随枯夏尽，采来二物作奇葩。中秋后四日，往佘山，闲游三日而归，期间登干山，原以为海上唯有佘山，游至，竟有佘山、辰山、小昆山、干山诸九峰十二山，山岩隽秀，林木葱蔚，甚为可人，愧原言之薄、识之陋也。遂写《登干山记》。寒露日，夜见且安植蔺盆石间，竟得雅趣。苏东坡尝言:“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愈此者。”又言：“作文先有意，则经史皆为我用。”后读苏轼文集，文章所引用甚多也，是其读书亦多故，其欲言者，辄为古人所先言也。历时康雍乾三朝之西蒙古准噶尔叛乱为乾隆平定，数十万人亡散。乾隆灭准噶尔名，易其地伊丽为伊犁，本“光明显达”之意也，今为“犁庭扫闾”矣。六部中户部原为民部，避李世民讳改易之，观音亦如此，本名观世音。寒露后二日，一盏茶舍饮茶，舍主人为古玩大贾，道出今上市公司主拍得古玩字画，落账公司资产，逐年折旧，终可无价而得。抑或以美术馆得地，一二层为馆矣，余地下及其上则为己得。甚者则以劣瓷赝品充斥之，以一博得千百利。寒露后四日，蜀中客来，老友聚至，饮酒论故事。言及阆中，阆中古城三面环江，每冬春，江上雾起，罩城于雾中如仙境，红楼梦所谓“阆苑仙葩”，应指此地。又此地有巴巴寺，为伊斯兰教除麦加城外第二朝圣地也。因清康熙时，麦加城人，嘎德耶林派祖师华哲阿卜董拉西，来阆中传教，时年逾百岁，形色古健，状貌若仙，日与贤人君子游，雅诙谐，善骑射，尤工诗歌，飘然有凌云气。去世后葬于蟠龙山麓，并建巴巴寺，墓地名“久照亭”。读《黄帝内经》，录其精者：“以母为基，以父为楯”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神藏于心。昼则魂魄皆藏于心，夜则魂入血，眠于肝，肝俞旁有魂门；魄藏于肺，肺俞旁有魄户，肛门为魄门，常提肛，以固精。魂掌无形者，脑中所感，若思想、情绪、智慧等。魄掌有形者，体上所感，若知觉、饥渴、冷暖、排泄等。魂有三，若：胎光、爽灵、幽精，胎光为先天命力之强弱，爽灵为先天智力之聪愚，幽精为先天性力之取向强弱。魄有七，若：尸狗、伏矢、雀阴、蚕贼，非毒、除秽、臭肺。精血化为气，气化为神，“人之血气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于性命者也”。“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五八肾气衰，发堕齿槁。六八阳气衰竭于上，面焦，发鬓颁白。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八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则齿发去。”“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靈字，巫觋念动咒祈雨得雨之意也。巫字，沟通天地生死之人也。巫多为女人，以女善感，男巫为觋。服字从肉，为内衣也，以其贴人皮肉。古有外用药，悬挂或夹内衣中，为佩为服。今之服药已非古义也，虽有内服外服之分，主以内服之意。更佩服二字亦全非古义也。寒露后六日，桂开二度焉，花繁差同，唯香不及耳。于园中择万年青、菖蒲各一，青铜花觚插灵芝并珊瑚二枝，集于书案，已是清秋也，然此二物鲜绿依然，是沃若不知秋者也。绝句为自律诗抽出四句而成，以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为极工者。此四句虽佳制，然殊觉无头尾，或是本为律诗，以为不佳而留颔颈二联而已。一日卧床忽思及，杜甫携家避“安史之乱”，由陇右入蜀，于浣花溪上构草堂，遂以己臆测唐突补其首尾而为七律也，诗曰：惨辞陇右苦笳年，随构草堂清水边。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愧对眼前闲览意，因忧身后乱狼烟。诗戏有分韵、原韵、同题诸种，似绝句复律一事未闻有之，栖园主人或可开千古诗戏之未有者也。梦为眠中魂动所致，梦有三种。若梦日常事，是脾弱而魄力不足，以扰魂；若梦离奇事，是肝弱而无力舍魂，魂游逸；若梦死恶事，是肾若而寒瘀重，魂污矣。梦火则心火，梦怜则心虚；梦饥是脾实，梦土是脾虚；梦离悲是肺虚，梦压抑是肺火；梦水是肾阴虚，梦性事是肾阳虚，梦水落石出是肾实。“酒壮熊人胆”是酒入肝而肝激则胆壮也。“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是烟气入心，心旺而神明矣。霜降前七日，泼茗焚香，临秋窗画宋王禹偁《黄州小竹楼记》图，远山之下，竹林葱茂幽深，竹楼二间隐于其中，是“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因作小楼二间。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夐，不可具状。”之境也。中画一人，为其“公退之暇，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亦我辈向往之也。霜降前六日，明吴彬之《十面灵璧图卷》为保利拍出五亿巨价，是书画所未有也。此图为“石隐庵居士”米万钟以其所藏奇石，嘱吴分绘十面，一面一图，联为一卷，晚明利瓦伊祯、董其昌、陈继儒等名士题跋甚蕃。

霜降后一日，煮蟹。中有有力者脱绳出，捉而与小儿嬉于案上。儿以碗中粟米饭饲之，蟹闭口不食，儿喟然曰“噫，不食周粟者也。”

霜降前三日往蜀中，次夜抵雨城，酣饮宿江上，翌日晴暖，游山食鱼，想六年前曾携友登蒙顶，望雾霭行踪，仿佛昨日，遂填一曲，曰：《系裙腰·雨城》孤城昨夜上高楼，平羌水，数声秋。川西天漏偶然休、日占山头。树深碧，霭轻浮。忆曾寻茶登蒙顶，消残雪，漫山游。煮鳞今指南天望、脑烂砂瓯。内得宝剑，拟封侯。重阳后一日，过浦江镇，食羊肉。又游召家楼，浦江东一古镇耳，似周庄、朱家角者，溪桥人家，悉为商贩所据，甚是杂沓，市得红豆米糕及木铲而归。重阳后二日，战蹴鞠二过，甚淋漓。夜赴溧阳，宿山中。次日观天目湖，湖山佳胜。夜登山顶，朦胧阒寂，偶有落叶惊鸟之声，山阶百级，因昏视而身轻若浮，至顶而不知疲怠矣。山上观湖山如泼墨画，唯山居数点灯星，出神良久乃下。凡山上之水，为一湖者，多名以池，若长白山天池、天山天池；为二湖者，多名以天目，若浙江天目山、江苏天目湖。天目湖水面广阔，青山四映，似千岛湖，然又巧致于千岛，其亭台楼阁又似西湖，故其旷迈不失婉约，可兼得湖山尽美。再次日山顶饮茗，听论湖山，黄山至千岛湖段为新安江，建德至富春段为富春江，杭州段为钱塘江，亦名之重山江。和二日所历，填《小重山?湖山》一阙，曰：夏朵秋枝动素颜，玉盘松露落、点苔斑。指痕忽认记樊蛮，犹言再、量是不知还。今又卧湖山，林横遮墨黛、睡烟鬟。三千弱水任潺湲，万般事、不过履屐间。《黄帝内经》曰：今时之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而千年后又今时之人，奇快淫乐之事几百倍于彼时，逆生失节，是百病皆出也。人以甲子为寿，八十为中寿，百岁为长寿，百二十岁为天命也。风寒暑湿燥火为六淫，淫，过也。立冬前七日，栖园腊梅叶黄，石榴红裂，芙蓉今岁开甚少，剪其末二朵，归斋中插北朝象州窑长颈大瓶中，壁上画裱墨绿，尤于粉花和合。道是“快趁秋风插芙蓉”也。天禧为北宋真宗年号，计五年。天禧元年周敦颐殁，二年文同、吕公著殁，三年司马光、曾巩殁，四年张载、苏颂殁，五年王安石殁。立冬前六日，往长安。过泾河、汉阳陵，与友论泾渭二河孰清孰浊。原上秋树尽染霜色，红黄斑斓。次日而归。途中得词半句“霜染八百里，秋原上，西北人家”，归查有《曲江秋》词牌，曲江，汉唐长安园囿之地也，遂依韵填之，曰：《曲江秋?过泾河作》秋风渭水，算岁岁重生，寒凉相似。雁阵一行，如斯又去，徒作江南徙。霜染八百里，苍原上，凝黄紫。村落星星，烟峦漠漠，暮临城雉。疾驶，泾河过矣，尚流水，清明可指。想王孙饮马，游春狩夏，高野飞霞绮。代代有前朝，斜阳照认陵宫址。只道是，应怜灞桥，绿柳枉然旖旎。《史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缪希雍《葬经翼》：“关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龙首也。”旅游宜“美其食”“乐其俗”。立冬前二日，朝霞云物殊美。夜大月，楼头观之，伸手可探。次日见道边榉树紫红赭黄成阵，风来纷纷落，樱树亦染，色稍嫩。枇杷开花，花殊有药气，是枇杷本中药故也。

栖园主人五记之《蜀中记》

《江南记》《域内记》《域外记》《栖园日记》筹备出版中……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余秋雨

气韵古朴，行文优雅，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听琴，一脉心香，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喧扰中回归宁静。-----赵忠祥

栖园主人

转载请注明：http://www.made-in-yiwuchina.com/hlsxg/25683.html